未酒

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

【王昊】山间雨

王杰希x唐昊,短篇完结

简而言之,这个故事可以这么概括:

天凉了,把隔壁的唐日天揍一顿吧。——刷满了时髦值的霸道总裁王杰希如是说道。

故事又名,下雨天打糖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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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时值战乱之世,天子衰微,流寇四起,外有番邦异族虎视眈眈,内有盗匪强梁圈山划地。百姓终日栖栖遑遑,黎甿失业,户口凋零。

唐昊便是这流寇中的一支。

他父母早逝,又无亲朋可以投奔,别的孩童招猫逗狗之时,他已经得谋算怎么去山上打鸟猎兔填饱肚子,若是还不够,便要去偷,去抢。

太平盛世弱者尚不能自存,何况兵乱之年?唯有比别人强,比别人狠才能活下来。

所以活过了少年时期的唐昊很快就被周围的山匪注意到了。

小狼崽子。山匪的首领做如是评价。但这不妨碍他把唐昊领进了自己的寨子,亲亲热热的喊一声兄弟。

唐昊血是热的,心却是凉的。他清楚匪首无非看重他年轻人热血上头,轻生死重义气,若是以后朝廷真来算账也多一个心甘情愿的替罪羊。

他双亲骤亡,举目无依之时,早就把人世间的冷淡亲疏看了个通透。

但他也不说破,打劫拦路照样冲在最前头,分赃领赏也绝不贪功,大家相安无事,一团和气。

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毕竟他唐昊还是想在这乱世多活一阵子的。


唐昊打劫时从不手软。

纵然所过村庄妇人稚童惊惶逃窜,鸡犬飞跳不安,烟尘四起,一地狼藉。但他知道惊走的村民终究还会回来,重新耕地种田,打猎摘菜,等着他们的下一次光临。

荒乱的世道,在哪里都寻不到太平。

他看似脱离了被打劫的命运,跻身施暴的强者行列,然而又如何不是同样笼罩在贫穷,饥饿,疫病,战争的阴影之下?

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正如他今天一样领着几个弟兄骑了寨子里每次打劫必然拿出来充门面的几匹瘦马沿着大路冲向山脚下的一座村庄,脏兮兮的灰尘扬了一路,马鞍鞯上装了随风而鸣的哨子,离老远就知道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来了。

哨子尖利的啸声在空荡荡的大路上回响着,路两边是半青不黄,稀稀拉拉的庄稼,这年头老实人家的男人都被征了兵役,留下来的无非是妇孺与老人,既无力战,又无力逃,哨子一响也只能带上家里重要的细软,扶老携幼的躲起来,一时带不走的粮米也就只能任人掠夺。

毕竟山匪不是乱军,不会防火烧村子,活路还是给人留的。

唐昊心下盘算着,这个时机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也该躲得差不多了,这次下来多抢一点粮食囤着,寨子里收到风声说朝廷正准备找几个山匪流寇开刀杀鸡儆猴,之后怕是要避好一阵子的风头。

他和几个兄弟在村口下了马,留下两人在原地看守马匹接应望风,唐昊和剩下的三人边惯常的摸进了村子。

谁料村子里却有人。

那年轻人穿了一身灰布的袍子,袖子颇为宽大,衣缘和腰封处都隐隐透着些暗绿色的草木花纹,不像是普通庄稼人的打扮,倒像是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拿着一把长柄大扫帚,低着头扫院子里的树叶,听见人声便抬起头来看,一时间看见几个拿着砍刀棍棒的,好像是吓傻了一般,低着头定在原地没有动作了。

唐昊几个心想这人估么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便作了凶狠样子迎上去,但一个照面打上去,唐昊心里就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这读书人太镇定了,这镇定不像是被吓到的不知所措,反而是当他们是飞鸟是空气,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淡漠。

偏有不知死活的第一个冲了上去。

“小白脸,值钱的交出来,大爷饶你不死。”提着砍刀的赵五晃晃荡荡,龇牙咧嘴的抬腿上前。

那书生姿势没动,抬起眼皮子向着他们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好一双冷意森然的眼睛。

唐昊莫名想起带着裂纹和青苔的古井,一眼望进去幽森凛冽,寒意四起。

那打水的轱辘摇起来之前,你从来都不知道,从水桶里提上来的,是冰的正好的西瓜还是肿胀发白的头颅。

他直觉想开口叫人回来。

却不料对方出手的速度比他的直觉还要快,他话还没出口,那个提刀上前的小子已经在地上滚了一圈,刀落在地上,人傻在那里。

读书人还是那个姿势没动,倒是扫帚的枝桠还微微颤动着,伴着地上微微漫起的的尘埃,宣告着这笤帚的主人曾做了什么。

就像是在阳光正好的天气里,漫不经心的扫开了院子里面的一件垃圾。

可是唐昊他们整整四双眼睛,竟然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唐昊本能的想回去,可是他的位子不允许他认怂,于是他只能上前一步,朗声问道:“兄弟哪条道上的?”

读书人没理他。

倒是起先那被扫翻在地的人忍不住了,他莫名其妙的失了面子,脸涨成猪肝色,摸爬着从地上站起身,拾了钢刀便冲上去,嘴里还招呼着:“兄弟们一起上。”

唐昊在这读书人面前吃了个闭门羹,心里也正有些不痛快,他好歹也是几经历练,风口浪尖上练出来的身手,那年轻人的手段虽然让他吃了一惊,心下却未必有服气的意思,如今见大家都抄了兵器围上去,自然也存心要一展拳脚,显显身手。

接下来的时间他一直在回想。

直到他被套上木枷丢进大牢,他也没想明白,那把扫帚怎么就能以他前所未见的角度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一把扫帚,而是长枪,是短匕,是瞬发的弓弩,是炸开的雷火弹。

唐昊被人推搡着,跌进了散发着霉味和潮意的稻草间,他控制不住平衡,手上的木枷撞击在地上,磕青了他的手腕。

牢门外那读书人不带感情地看着他,唐昊才看清那人竟生了一双大小不一的眼睛。

牢门落锁的声音传来,那人转身准备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唐昊鬼使神差的出声。

那人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王杰希。”

黑洞洞的牢房走廊里传来同那人的眼神一样清冽冰冷的声音。


02

寻常人到了监狱里,不死也总是要脱层皮的。

唐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独自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都一直小心翼翼,有时宁可被原苦主捉住了揍一顿出气,也避免与官差照面。

却不想这个叫王杰希的书生竟未与他多话半句,直接就把他扔进了官衙。

当地的知县是捐官得来的,自己没什么真本事,倒是一天到晚钻营着怎么巴结上司,怎么往上爬。他前脚才收到了朝廷最近要整治一些山匪流寇来杀鸡儆猴的消息,后脚就听闻有个书生给他送来了几个打劫的土匪。

这可不是刚打了个哈欠就有人递枕头么。

据回报的人说那书生匆匆的来又匆匆地走,除了说明这是打劫的土匪之外没留下一句话。

县令心道正好,他自己是爱极了那些不争名不贪功的隐逸之士的,没有这样高风亮节的人,他从哪里去谋骗他的政绩呢。


唐昊并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长时间,在他饿到头脑发昏的时候,有人吆喝着把他从牢房提了出来。

天下牢房数不胜数,却无一例外的有一个共同点。

牢房里没有光。

说是没有光也不尽然,毕竟偌大的关人之处,总要留一些通风口,也就总有一些光线漏下来。

然而这样的光线却极为灰暗,让人分辨不出日头的生落,也就产生了一种时间悠长,永无尽头的错觉。

当然,也是有例外的,比如牢房里的某一个地方,就一定会有光。

仅仅是天光还不够,屋主像是怕光不够亮让人看不清屋子里放了什么,还特意点了蜡烛。

烛光配上天光,明晃晃的照的这屋子里黑黢黢的刑具,这黑并不是木铁本身的颜色,而是鲜血层层风干,经年累月的,就成了这幅黝黑的样子。

唐昊被按趴在架子上,他双手上的木枷被衙役用木棍卡在架子前面动弹不得,后面有人扯脱了他的裤子,冲着他的臀腿浇上了一大瓢盐水。

接下来又两人各持着三指宽的竹板站到了他的两侧,竹板是用普通的毛竹剖制而成,半新不旧的,上面有斑斑驳驳的污痕。

灯下坐着的肥头大耳的官老爷也没说话,只做了一个手势,那两人便抡起竹板,照着他的后臀抽了下去。

唐昊心里一沉,倒不是因为这板子打的有多疼,反倒是因为不够疼。

他并没有什么嗜痛的爱好,也不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值得一顿严厉的惩罚,他觉得不够疼,是因为打人的官差用的并不是判罪时所用的二分七厘的笞杖,而是轻得多的小毛竹板子。

这也就意味着,他并不会被痛打一顿就赶回家。端坐的官老爷没喝问也没说罪名,显然这顿板子只是杀杀他的威风,不过开胃小菜,正儿八经的大餐还没端上来呢。

只是不知道,这顿正餐的价钱,是他的腿还是他的命。


虽说毛竹板子比公堂上的板子轻了不少,但抽在沾了水的皮肤上也不是好受的。左右各二十下下来,唐昊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他前额上,很是难受。

晕黄的烛火下,他腰以下腿以上的地方均匀的肿了一层,像是里面兜了一汪水,在光下看起来到还有些透亮的意思。衙役们手下有分寸的很,板子一下一下的都打在皮里肉外,竟是连一点破皮都没有。

唐昊只觉得后臀又痛又涨,仿佛有千万根密密麻麻的银针在他皮肉间刺来刺去,又像是有人拿着火炭慢慢的煎烤,这疼痛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有多剧烈,而在于盘桓不去仿佛永无尽头。

他只盼着那大腹便便的官老爷有什么问题赶紧开口,让他早点了结了这小火慢炖的煎熬。

坐在正位的县令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不慌不忙的端起了茶杯,用盖子在杯口抿了抿,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县令并不渴,但他觉得架子一定要摆足,尤其是在这种又渴又饿,任人宰割的人面前。他看着唐昊被固定在刑架上,只能偏过头,涨着脖颈间的青筋,吃力的抬着眼睛看他,心里愉悦的很。

他不慌不忙的开口。

“你们山上有多少人?首领是谁?”


唐昊被打痛了皮肉,却没有被打昏脑袋,一听见这两个问题,他心下就明白了。

这是最坏的情况。

一般人问询囚犯,就算先打了一顿杀威棒,开场白也无非是“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倒不是说堂上坐着的官爷真的不清楚下面人的身份,而是为了表明,就算我问的是再琐碎再无聊的问题,你也得给我恭恭敬敬的回明白了。

这是一种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示威。

然而今天的人并没有问。

唐昊是谁并不重要,因为若是山上人少,官兵剿匪能成,擒了匪首回来,唐昊这种小喽啰根本无足轻重;而若是山上人多,官兵无力应对,那唐昊是谁也不重要了。

因为那时,唐昊就是匪首,就是要被押到刑场就地正法,以人头来换取县令升迁之路的匪首。

唐昊明白想要保命,自己就只有一条出路。他非但不能据实相告,而且最好一个字都不能说。毕竟他沉默一日,便有一日活命的时间,虽然他心知并没有什么奇迹会帮助他脱离牢狱,但也忍不住想要期待会不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

毕竟这是乱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端坐在位子上的县令见他不开口,冲着对面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会意,扔下了手中的竹板子,从旁边盛着盐水的木桶里拣出一根黑漆漆的藤鞭,在半空中甩了甩。

唐昊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听那嗖嗖的声音像是柔软的鞭子,他深吸一口气,无论下面的是什么他都得受着,并且得受住了,不然他绝没有活命的机会。

“嗖————啪!”

唐昊只觉头皮都要炸开了,他感觉自己臀上简直像被人砍了一刀,一时间除了疼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吸气,感受到后面应该是被打出了血,盐水渗进打破的皮肤里面,疼得他直打颤。

后面的人又落下了第二鞭,正抽在与第一下相同的位置。

后来唐昊每每想到这个瞬间,脑海中能浮现的,只有小时家人俱在的时候,除夕夜里空中炸开的烟火。

他能回想起的只有一瞬间的白光和尖利的惨叫声,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嗓子是如何能发出那样凄厉的惨叫的。他也始终回想不起那一瞬间到底有多疼,他甚至回想不起来那一瞬间到底是多长时间。

疼痛太过强烈,强到超过了语言的范围,也就超出了思考乃至记忆的范围。

他耳边只剩嗡嗡的鸣声,在那间隙他听见有人在说泼醒他,然后他被人粗暴的拎着头发仰起了脸,一瓢冰凉的盐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让他找回了些许神智。

后面的人又在偏下一点的地方落下了第三鞭,第四鞭。

唐昊死死咬着牙关,他只怕他一个不留神,他的舌头和喉咙就会在这烈火滚油般的剧痛中背叛自己的意志,惨叫着求那人停手。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像是茫茫大海中落水的旅人,只能拼命抓住身下的木板求生,水里有鱼群毫不留情的撕扯他腰以下的皮肉,前面有冰冷的海浪拍击他的脸,他又冷又热,又痛又饿,但是他四周除了漆黑的海水和天空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来救他,一个也没有。


唐昊被狱卒拖回牢房的时候,整个人是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有自己走动的力气。

两个狱卒一人驾着他的一边肩膀,就直接从牢门口把他扔了进去,他们中有的人也有亲戚家小住在附近的村子里,自然早就吃过山匪的苦头,因此虽然见了他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惨状,却也没有丝毫同情,下手依然粗暴得很。

唐昊摔在杂草堆上,干硬的杂草隔着裤子扎到了他的伤处,他痛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连挣扎着爬起身都做不到,只能就着摔进来的势头滚了半圈,把自己弄成一个俯卧的姿势。

头脸上被泼的盐水还没有干,水迹顺着他的头发渗到身下的稻草里,他听见外面传来雨水敲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对于从小就不得不一个人谋生的孩子来说,雨是个讨厌的东西。

因为它意味着寒冷,潮湿,饥饿与孤独。

可是唐昊却没那么讨厌下雨。

因为他始终记得,在五年前,他十一岁的时候,当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地丢到大街上,在寒冷的大雨中瑟瑟发抖的时候,曾有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落在他的肩上。

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的回忆。

“……下雨了……啊……”唐昊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意识也渐渐地模糊。

朦胧中,他觉得记忆中的那只手好像又落在了他的肩头。


03

方士谦一直觉得,王杰希是每逢下雨天必要犯病的。

倒不是一般人心目中常与阴冷潮湿联系在一起的风湿症老寒腿什么的,毕竟王杰希还年轻得很。方士谦眼里,王杰希得了一种下雨天就要撑个伞出门捡流浪猫狗或是捡无家可归的小孩子的病。

然而方士谦并不知道,王杰希这病是从五年前开始才染上的。

毕竟他也只和王杰希相处了五年,又或者说,若是五年前他没有选择把王杰希带回微草,而是再陪他在山上多住些时日的话,也许王杰希不会养成这个毛病。


傍晚时分,凉意渐起,天上零零星星的飘起了雨丝。

这雨随着天色渐暗越下越大,入夜时分终于稳定下来,变成了一场货真价实的瓢泼大雨。

王杰希正撑着伞,缓缓地走在通往镇上的山路间。

每逢下雨天,他总能想起五年前,那个被人打的一瘸一拐却仍拒绝了他的搀扶的孩子,那孩子沉默的躲在他的伞下,眼睛中充溢着满满的愤怒和一闪而过的委屈。

王杰希常常追问自己,如果他当年追上雨中那个愤怒的孩子,问问他在愤怒什么,又在委屈什么,会不会有什么新的故事。

可是他无法得到答案,这么多年来,这追问每到雨天便会发作,迫使着他走入雨中,想要找那孩子问个究竟。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灰色的雨帘连接起天地,仿佛想要把所有有生命的活物全都赶回到自己的窝里。

王杰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走到了县衙的门前。

也许是因为上午遇见的那个土匪,他问他名字的声音太过于焦急和茫然,倒不像是一般恶人想要伺机日后报复的凶险,反倒是不知所措又偏要想说些什么时的惶急。

来都来了,王杰希一边想着,一边收了伞,两三下腾跃就闪进了地牢。

地牢门口的看守点了旺旺的炉火来祛除大雨带来的寒意,桌子上烫着烧酒,两个看守正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闲聊。

王杰希侧身躲在火光所造成的阴影里,他不想惊动看守,便不声不响的想要翻进去,却无意中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对话。

“……上午那个……骨头倒是硬……一声没吭……”

王杰希竖着耳朵停了下来,里面的声音清晰了几分。

“……一声不吭有什么用,大人说他是贼头子,就容不得他不是……”

“……倒不如早点服软了,死前也少遭点罪……”

王杰希听了几句就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便不多停留,一个闪身进去了牢狱里面。


他凭着记忆摸到了上午那个小山匪的牢房,牢里有一团灰扑扑的人影蜷在地上,丝毫没有发现牢门外多了个人。

王杰希闻到令人不太舒服的血腥味。

那小土匪蜷在杂草间,连王杰希什么时候捅开了门都没有知觉。血腥味从他身上飘出来,王杰希瞟了一眼他身后,稻草都被染得斑斑驳驳,他又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王杰希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确实觉得打家劫舍的人该吃些教训,但刑讯和有预谋的冤杀就太过分了。他当下心里就有了决断,潜回牢房口迷晕了两个看守,从他们身上摸出了一串钥匙,转回里间一把把的试开唐昊手上的木枷,又脱下厚外衣裹起唐昊,扛在肩上,拎着雨伞大步出了监牢。


唐昊的梦里,也有沙沙地下个不停的雨声。

他高烧到昏迷,身后每处皮肉无时无刻不在叫痛,即使是梦里,也得不到安宁。

他梦见十一岁时的那个雨天,他弄不到食物,无奈之下铤而走险地躲进酒楼的后厨里偷东西,结果被人抓了个正着。

几乎是他两人高的伙计们围了上来,抓住他一顿踢打,然后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扔进了雨中。

他摔在泥泞和积水里,额角磕到了地上的石块,血水混着雨水留下来,嘴里也泛着酸味和血腥味,更别提身上的青青紫紫。

路人们都急匆匆的赶着回家避雨,没有人搭理这个倒在路上的小孩,他周围来来往往的脚印溅起泥水,溅到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那一瞬间唐昊有种苍凉的空虚,虽然在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本不应该懂得什么是苍凉。他想,我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的活着呢?本来也没有人期待着我活下去。

那只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只手温柔的拉起了他,用袖子擦干了他的头脸。那人的另一只手撑着伞,挡在唐昊的头上。

唐昊心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愤怒,他从反复的实践中发现,当人特别想哭的时候,只要做出生气的样子,眼泪就会止住了。

他甩开那人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步子往家走。

那人竟也不生气,就撑着伞走在他的身边,替他遮雨。

他好容易装出来的怒气晃晃悠悠的打了个空,再板不起脸去做出一副凶狠样子,只能任由那人与他同行。

那人见他没再抗拒,便伸出手搭载他的肩上,将他往身边拢了拢。

唐昊感受到了那人身上的温暖,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着,却又忍不住想抬头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人因为唐昊的缘故把伞打的极低,他的脸隐藏在雨伞的阴影下面,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个侧脸,唐昊只记得自己看到他的眼睛很大。

难怪娘以前说大眼睛的人长得好看,果然是好看的。唐昊心想。

那人像是发现了唐昊在偷偷仰着脸看他,磕破的额角还在渗着血。

“…………”

唐昊听见那人发出的带着慈悲和怜悯的悠长的叹息声。

唐昊突然爆发出了一股怒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些什么,他一般推开了身侧撑伞的人,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冲进了雨帘之中。

为什么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不是个身家清白,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为什么我最狼狈,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要被你看见?

你要是看见的是我好的时候的样子,那该多好。

唐昊直到冲进了家中,才终于脱力的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04

唐昊在一声悠长的叹息声中醒来。

他还有点恍惚,梦里的叹息声和耳旁的叹息声那样相似,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茫然的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湿冷的牢房,此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趴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不知是谁好心的给他的身侧多加了一卷被褥,让他能形成一个半侧卧的姿势,既不至于压迫到心脏,又不会碰痛后面的伤口。

唐昊鼻子有点酸,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被人温柔的照料过了,他想,无论把他带到这里的人是谁,他都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然后他一扭头,就看到了上午把他打到监狱里的那个可恨的书生……

唐昊傻掉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这场景换成谁都要傻掉的,毕竟上午才花式吊打过你的陌生人晚上就变成了给你擦药疗伤的好心人,一时间谁都没法转换过来。

唐昊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在这种什么都不应该说,他把下巴搁在手臂上,扭着头仔细打量身后给他擦药的书生。

在唐昊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张侧脸,王杰希上药的样子很认真,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眉头会若有若无的蹙起来,嘴唇抿着,整张脸的线条就显得有点冷硬,但是垂着的睫毛又让他显得有一丝丝的温暖。

这张侧脸,可不就是唐昊梦里五年前那张阴影下模模糊糊的侧脸!

“是你!”唐昊脱口而出。


王杰希循声转头,唐昊却已不自然的扭开脸。他话刚一出口,自己心里便后悔了。

他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王杰希相认。

他甚至不知道,王杰希是不是还记得五年前雨中的小孩,或许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

近乡情更怯,他宁愿把唯一能给他安宁和温暖的理想乡永远关闭在梦里,也不愿这美梦有朝一日变成了现实,却毫不留情的将他拒之门外。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只手,试探的触上了他的额角的疤痕,见他没有反抗,才放下心来,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

他又听见了王杰希悠长的叹息声。


王杰希处理好了唐昊身上的伤,连手腕上被枷锁磨破了皮的地方都小心的涂好了药。

唐昊一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他沉默地看着王杰希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药。

药甫一入口,一阵腥苦便从舌头窜上大脑,引得肠胃一阵翻腾,恨不得立时把嘴里的汤药吐出去。

可是唐昊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双亲离世之时就丧失了撒娇的资格,再苦的药,再干瘪的馒头,再浑的水,为了生存,他都要毫不犹豫的忍受下去。

他沉默的喝干了药,却看见王杰希一手接过了药碗,一手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松子糖递给他。

想哭的时候,只有装出生气的样子,才能止住眼泪。

于是唐昊推开了王杰希拿着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

却见那书生先是因为被拒绝了有点茫然,转眼又露出了一丝高兴的样子,把松子糖自己吃掉了。

唐昊大怒,两只眼睛瞪的溜圆,他心里那点酸楚和惆怅已经不知道被怒气冲到了哪个角落,满心想的只有这个王杰希真是可恨,居然连病号的糖也要抢来吃。

这次王杰希是真的笑了,他从荷包里又摸出一块糖,塞到了一脸怒容的唐昊的唇间。

唐昊终于不知道再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王杰希了,似乎无论他怎么伪装怎么应对,对方破解的招数永远跟他想象中的下一步不同。于是他只能低着头,愤愤地嚼着嘴里的糖,露出红尖尖的耳朵。

这一夜唐昊睡得格外安心,尽管他身下的伤口还一抽一抽的疼,但每当他要被疼痛惊醒时,总有人来握住他的手,轻拍他的背,让他又放松的沉入到睡梦中去。


唐昊醒过来时天光已大亮。

王杰希坐在床边的竹椅上,头靠着墙上打瞌睡。唐昊没有惊动他,转头打量起这间屋子。

房间很小,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床之外,就只剩下对面墙角的炉子,炉子旁边有一张竹子的方桌,配套的竹椅被王杰希挪到了床头,靠门那边还有几个摆放着碗筷瓶罐的架子和一个不太大的衣橱。

他床边上就是竹窗子,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有鸟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

唐昊想推开窗子赶走那些吵人的鸟,却不想他这一动,到底还是惊醒了王杰希。

王杰希一下子醒过来还有点迷糊,和唐昊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才冒出了一句“早饭”,然后起身向门口走。竹椅子压住了他的袍角,他差点被绊了一跤。

唐昊的心情立马好了起来,早上喝了满满一大碗小米粥。


大牢里的衙役用来逼供的打法本来就是只伤皮肉不伤筋骨,加上王杰希的药效不错,到第三天的傍晚,唐昊已经能在房间里慢步走动了,只不过要跑要跳还是有些吃力。

王杰希看见唐昊走到了门边,想了想开口提醒了一句。

“注意脚下。我有个话多的朋友,有一次只顾着说话没有看路,从这里摔下去扭了脚。”

唐昊这才发现这个房间居然是一座树屋,屋子盖得很高,从门口向下望只能见到层层叠叠的枝叶,门外没有梯子,只能凭借轻功上下。

夕阳通过枝叶间的空隙照进房间里,王杰希走到唐昊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从唐昊肩上的空隙看向外面的夕阳,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王杰希先开了口,他像是思忖了好一阵子,每一字每一句说的都很慢,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他说,“四天后,我要回幽州去。”

唐昊猛地转身,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难以置信却又戒备着的神色,他的动作太大,王杰希甚至害怕他会从楼上摔下去。

唐昊的脸逆着光,王杰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夕阳的形成的黑色剪影下,前面的人每一块肌肉都高度的紧张着,整个人像是一只蓄力待发的猛兽。

王杰希突然想起他很年幼时的某一个雨天。

他一如既往的到山里玩,不想临近傍晚时却下起了大雨,雨势太过凶猛,他只能临时找了一个长满了藤蔓的山洞,用随身带的火石点起了火堆,坐着烤火烘衣服。

大雨一时没有停止的势头,反倒越下越凶。天黑下来的时候,洞口居然来了一匹离群的孤狼。

那只狼毛被大雨淋了个透,一绺一绺的滴着水,它在洞口徘徊着,耳朵压得极低,喉咙里也发出低低的吼声。既贪恋山洞里的干燥与温暖,又害怕洞里的火堆和人会伤害到他。

正如面前剑拔弩张的唐昊。

后来?后来幼小的王杰希费力的钩下了洞顶的藤蔓,将自己的外袍铺开挂在上面,形成了一张宽大的布幔,挡住了洞里面的火堆与他自己。

他等了许久,果然听见外面传来那只狼缓慢的踱进来的声音。那只狼在布幔外面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趴下,等着火焰的热力把自己的皮毛烘干。

一狼一人就隔着这样一条帷帐,在漆黑的雨夜里共享同一份温暖的火堆,彼此相安无事的睡去。

清晨,雨霁天青,那狼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离去,王杰希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此时此刻,一如彼时彼刻。

你还能指望一只狼先对你开口要求吗,王杰希想。

于是他顿了顿复又开口,“我特意雇了最好的马车,放了很多软垫子在里面。”

“路上不会太颠簸,我驾车的技术也还不错。”

“药的效果很好,伤口不会裂开的。”

“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唐昊没说话,虽然他的脸还是隐没在夕阳的阴影之中,但王杰希能感受出,刚才那种一触即发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了。

王杰希安静地等待唐昊的答复。

久到夕阳都已快要完全沉没到山下,王杰希才听见唐昊有一点沙哑的声音。

“去就去,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


山间雨 完


番外 慈母多败儿

前院里传来咣啷一声瓶罐破碎的声音的时候,方士谦正在药房里处理新收来的草药。

他膝头卧着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花猫,肥嘟嘟懒洋洋,正半眯着眼睛在方士谦腿上晒太阳,发出愉快的呼噜声。冷不丁听见前厅的声音传来,猫咪耳朵动了动,却懒得转头看个究竟。

毕竟这已经是一只七八岁的老猫了,上了年纪的猫,好奇心纵然还是有的,但腿脚却已经懒怠了不少。

然而方士谦既不是猫也没有上年纪,所以他只能任命的放下手中的草药,伴着不情不愿的“喵”声将猫抱起来放在卧榻的软垫子上,又耐心地给猫顺了几下毛,这才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微草众人隐居在山上,前厅虽然是个正经接待客人的地方,布置的也未见得有多么奢华,不过是些家常的竹椅木桌,要说特别之处,便是这厅堂之内并没有摆放多少古玩玉器,也不悬挂些名人字画,只是桌子上和墙角边都随意点缀着草木花朵,使得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清新幽静的感觉。

然而现在前厅的氛围和清新幽静扯不上半个铜板的关系。

王杰希站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他的额角划破了一道口子,血正顺着眉框向下流。唐昊站在门边的位置上,脚下是一片狼藉的陶罐碎片和七零八落的野姜花,鲜嫩的翠色和清凉的白色散了一地,屋子其他地方零零碎碎的也飞溅了不少陶片,其中有一块落得离王杰希很近,深褐色的尖角上面沾了血,虽然并不鲜明,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格外碍眼。

方士谦从前厅的侧门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迷之沉默的画面。

方士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几乎已经可以分毫不差的还原唐昊不知道为什么又闹了别扭气呼呼一下子踢翻屋角的花瓶的样子。他上前两步看了看王杰希额头上的伤口,花瓶划得不深,虽然流了一些血但都伤在表皮,敷了药之后疤都不会留。

方士谦这才放下心,他又扭头看了看门口木头一样直挺挺杵在那的人,唐昊明显有点不自在,就像是个说错了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的小孩子,扭着头就是不往这边看,但眼睛的余光却时不时的扫过来。王杰希倒是没什么表情,一双大小眼就那么无声的看向门口的人,配着额头上没擦的血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方士谦头大如斗,他丝毫不想管这两人之间的事,然而为了以后大清早辛辛苦苦采的花不至于再遭一次毒手,他不得不开口。

“杰希,自己去上药。上好了药带着藤条回房间面壁,我过去之前不得起身。”

方士谦的声音不大,语气上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徐不疾,但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商量的口气。王杰希也压根没有想要争辩商量的意思,直接就抬脚准备往药房走。

屋子里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都神色如常,好像他们刚才谈论的只不过是饭后带块点心去散步一样的小事,唯一一个被吓了一大跳的却是与对话的内容最扯不上关系的那个。唐昊本来还别别扭扭的看向外面,现下听到这话之后猛然扭过头来,脸上充满了惊讶与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

王杰希本已经迈出了一步,听见唐昊的声音又转过身来。

“别怕,没事的。”

他声音里藏着一如往昔的安心与温柔。


怎么可能没事!唐昊在自己的屋子里烦躁的走来走去,支棱着耳朵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王杰希走开后,方士谦拿着扫帚和簸箕打扫屋子里的狼藉,他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事实上,这两句话基本就是他来微草之后最好的总结。

王杰希待他很好,微草上下诸人对他也很温和友善,既不需要他做什么采药砍柴的工作,也不像之前山寨里的土匪那样指望他卖命顶罪。他平日里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要表露出了一点意思,王杰希就会不动声色的帮他弄来。

但是日子过的太好,唐昊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了。

他自幼饱经人世冷暖,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几乎被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王杰希对他越好,他就越疑惑。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这样的人,你还能得到什么呢?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可是却看不出丝毫端倪,王杰希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对他好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所必须的手段。唐昊愈发疑惑,进而恐惧。

你现在对我这样好,有朝一日你厌倦了,我又如何自处呢?

佛经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可是唐昊没读过佛法,他只能像所有苦海迷途的众生一样,忧怖滋生,喜怒无常,发莫名其妙的脾气,试探对方的底限,期待又恐惧的等待对方是否会厌倦,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唐昊听见隔壁门推开又关上的声音,他知道方士谦过来了。他小心翼翼的推门出去,蹑手蹑脚地站在王杰希门外偷听。

里面隐隐传来方士谦训话的声音,“杰希,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要把孩子宠得没边没沿的,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

接下来是嗖啪一声藤条抽在衣料上的声音。

“他有分寸的。”半晌,王杰希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声音很低,唐昊几乎要把耳朵贴在门上才能听清。

然后房间里就传来一下更尖锐的破空声和更低沉的抽打声,伴随着方士谦深沉了几度的声音,“有分寸?!你看看你头上的伤!这叫有分寸?再偏个几分你就真的得天天带眼罩出门了!”

王杰希没了声音,房间里就只有空空荡荡的藤条声,听得唐昊心惊肉跳。

他始终记得,在那个冰冷潮湿的牢房里,伴随着藤条破空声而来的如刀劈如火灼的疼痛,他的嗓子干渴沙哑,发出的惨叫声已经成为无意识的本能,冷汗从额头上沁下来,辣的眼睛睁不开,五感中只有痛觉在膨胀扩张,整个世界除了痛什么也没有。

王杰希在里面,受着和他当时一样的苦楚吗?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因为他受那样的苦楚吗?

“别怕,没事的。”

他脑中还回想着王杰希离开时温柔的低语,那声音如同魔咒,催的他鼻子发酸眼眶微热,不知哪来的勇气就用力撞开了门。

“不是他的错!有什么冲我……”


唐昊万万没想到,他撞开门之后会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床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子,王杰希在床里面面对着外面跪坐着,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绿色的头上还绣了粉花的布娃娃,方士谦站在床边上,手里拿着藤条,一边抽打床上的娃娃一边絮絮叨叨的训话。

现在他们俩正齐刷刷的扭头看过来,带着一模一样的莫名其妙的神情,唐昊简直觉得自己日了狗。

方士谦你这样还有脸指责王杰希宠孩子?

最终还是王杰希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王不留行”,他抓起床上的娃娃冲唐昊晃了晃,“我小的时候养育我的人送我的。要打个招呼吗?”

“滚!”唐昊简直一分一秒都不想和这两个蛇精病待在一间屋子里,他又羞又愤地想转头离开,却不想一不留神脚下蹿过一团毛茸茸的活物,把他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药房里那只花猫,它等的久了也不见方士谦回来抱它,就自己找了过来。

果然方士谦忙不迭的扔下手中的藤条从地上抱起花猫,一边顺毛一边哄诱晚上吃鱼干,猫软软的叫了几声,就舒服的打起了呼噜。方士谦抱着它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

王杰希从床上穿了鞋下来,唐昊这才看清他额角贴了白色的纱布,隐隐还透着一点红色。刚刚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欺骗的唐昊一腔怒火立马就泄了,他踌躇着想道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半天拿起方士谦仍在床上的藤条自暴自弃地递过去,然后转身露出宽阔结实的腰背,一副认打认罚随君处置的模样。

王杰希笑了,他手上拿着唐昊刚刚递过来的藤条,便慢慢悠悠地凑上前去,用右手在空中把藤条抡出嗖嗖的声音。唐昊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王杰希也不愿意多吓唬他,只用左手冲着唐昊的两瓣屁股中间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又趁唐昊傻愣愣的定在原地的时候在他红彤彤的耳朵上亲了亲,然后就心情愉悦地走出了房门。

被调戏了!唐昊傻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气势汹汹的追出门去,王杰希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哼!”唐昊满脸通红,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越想越气不过,最终气鼓鼓的踢翻了檐下的空木桶。


方士谦抱着猫坐在药房里,继续他早些时候未完成的工作。他看着怀里的猫,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山上隐居的老人刚过世,临终前寄了信给他叫他帮忙照顾刚满十六岁的王杰希。他从幽州风尘仆仆的赶过去,冒着大雨处理了老人的后事,又将王杰希接回了微草的山上。

王杰希刚来的时候一到下雨天就非要出门,拦都拦不住,方士谦怕他因为抚养他长大的老人去世想不开,便跟着去了。谁料就好巧不巧的捡了这只猫回来。

猫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浑身湿淋淋脏兮兮的,却仍旧对人充满了防备之心,王杰希拿着干净的棉布想要帮他擦干,被它狠狠一口咬在手上。

方士谦当时吓了一跳,几乎立即就想把猫扔出去查看王杰希的手。却没想到王杰希反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用剩下的那只手一下一下缓慢又坚定地抚摸着猫的后背,嘴里温柔的哄着“别怕,没事的。”

后来那猫终于放软了僵硬颤抖的身子,也松了口,又像讨好又像赔罪似的用温热的小舌头一下一下的舔舐王杰希手上的伤口。

再后来,这只猫就变得又乖巧又黏人了。

远处又传来水桶被踢翻的声音,不过这次方士谦只是静静的抚摸着膝头的猫咪,没有丝毫动作。

反正王杰希对付别扭的小动物总是特别有一手的,方士谦心情愉快的继续起了手边的活计。


番外 慈母多败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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